钱三高从沉睡中醒来。想睁眼，总也是睁不开，拼命使劲，好容易把眼睛睁开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待了一会，才看见有一条亮光，依稀看见自己好像是躺在一个箱子里，箱子的内壁都是漆成黑色。上面还盖着盖子，好在盖子和箱体之间错开了一条缝，光线就是从这条缝里进来的。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个时候钱三高的听觉也渐渐地恢复，透过这条缝，他听到外面还挺热闹。
一个操着带着很重的河南口音的南京话的大嗓门在呵斥着什么人：“三儿，你的动作怎么这样慢？一会儿吊唁的相公们就要来了。赶紧把地扫干净，把椅子摆好，把茶泡上。”
“中，侯少爷，”一个纯粹的豫东口音的孩子答应着。
“还有，我叫你准备的白纸簿子，准备好了没有？那是记录客人们送的奠仪金用的。你家少爷家里没有多少钱，我也没钱垫，还指着这些钱派用场呢。你可管好了。”那个带河南味儿的南京官腔又嘱咐了一番。
“什么？吊唁？这是说这儿死了人了。”钱三高想，“谁死了？哦，我别不是躺在别人的棺材里面吧。”
钱三高在大学里，原来是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的学生，后来转到历史系读研究生。别看理论物理那么难，他还听历史系的课程，他还轻松得很，用不少时间看网络小说，特别是历史穿越的小说。他想起来，“我莫不是也穿越了吧。我正在研究明末清初的这段历史，如果穿越到这段时期，亲身体验一番，那可太好了。如果还可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做一番事业，来验证自己的设想，岂不是更有趣了？”
这个时候，钱三高听到那个叫三儿的孩子说道：“侯相公！黄相公来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临近，一个浑厚的声音，带着绍兴口音的南京腔儿说道：“朝宗兄，前天我们把三平兄送回寓所的时候，郎中说还有希望，怎么昨天晚上就没救了呢？”
“太冲兄，”那个河南口音的南京官话回答道，“是呀，昨天中午三平还有呼吸，到未时就没有了呼吸，脉搏也摸不到了。真是让人不敢想象。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各有命，也没有法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听这两个人的口音，不是河南就是南京。嗯，这两个地方都不错，河南正是群雄逐鹿之处；南京呢，那就更好了，这个时期，这里除了士子们的慷慨激昂，还有中国历史上最腐朽，最黑暗，最无耻的人和事。这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还是中国历史上最香艳，最柔情缠绵的故事发生的地方。我要是能穿越到这个时期的秦淮河畔来，那运气可不一般的好！
钱三高的精神振奋，也顾不得棺材里的闷气，支着耳朵用心听着外面人们的说话，他要尽快地熟悉眼下的这个环境，把自己融合进来。
对，是南京。外面说话的两个人，都不是南京人，一个是河南的，一个是浙江的，可是都说着南京城里城南的老派南京话，虽然都带着很重的原来自己乡音的痕迹。他听说过，南京方言中，城南的老派南京话，是最接近明朝官话的。要不是地处南京，两个远隔千里的外省人，都说南京话做什么？
钱三高从小在南京长大，对各种南京的方言都很熟。妈妈是有名的昆曲旦角演员，爸爸在一个国营无线电厂工作，是个京剧和昆曲的票友。他从小就看妈妈演戏，听爸爸和妈妈排戏、吊嗓子，也算半个小戏迷。不到十岁的时候，昆剧团的领导还想把他吸收进剧团学唱小生和武生，后来在大学当物理系教授的爷爷没有同意才作罢。
他分析，这说话的两个人，一个姓侯字朝宗，一个姓黄字太冲。他蓦然想起来，这个侯朝宗不就是《桃花扇》里面的侯方域吗，那么这个黄太冲，就一定是同时代的黄宗羲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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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还真的穿越到明末的秦淮河边了。
这个时候，又进来了两个人。从他们的口音和相互寒暄里可以推测出，是号称复社四君子中的顾子方和陈定生。
顾子方说的虽然是“吴侬软语的”无锡话，大嗓门儿可是不小，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朝宗兄，前天三平被撞落水，你怎么就让那个横行霸道的徐青君的船跑了呢？这秦淮河又不是他们魏国公府的，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不成？”
“我那个时候是光顾着救三平了。”侯方域讪讪地答道。
“别说，这南京城里真的还就是没有王法，只有他魏国公徐家的家法。你难道不知道徐青君的哥哥徐弘基是明朝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代，哥哥袭封魏国公，兼任南京守备吗？王法管不了他姓徐的。”陈定生是个和事佬，担心侯朝宗下不了台，说道。
“难道三平兄的一条命，就这样罢了不成！”顾子方一拍桌子，嗓门更大了。
“当然就不能这样罢了。我想，去衙门上告是一定要的，除此之外，仿造我们以前给阮圆海贴《留都防乱公揭》那样，给徐青君贴公揭。民情、舆情都发动起来茬再找人参他一本茬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黄太冲别看没有插话，主意早就想好了。
这个时候，听到那个男孩子，想来就是宋三平的贴身小厮，低声对侯方朝宗说：“侯相公，门外来了一位老爷，自称杨龙友，要祭奠我家相公。”
“他来做什么？这个成天溜须拍马的篾片。把他赶出去！”这是顾子方的大嗓门儿。
“不，还是让他进来吧，看他狗嘴里吐不吐得出象牙？”又是陈定生在打圆场。
“好，让他进来吧。”侯朝宗说。
“什么？杨龙友？”躺在棺材里的钱三高，感觉棺材盖子留的这一点儿小缝，通过的空气实在不够，让他觉得好气闷，正想用手把这条缝推大一点，听到这杨龙友三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又想不起来。
他把正要推棺材盖子的手缩回来，挠了挠头。嗯，想起来了，杨龙友不就是那个用李香君流的血在扇子上画桃花的吗？他既是马瑶草的亲戚，也很怜惜李香君，两面三刀，也不知道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一阵哭丧的声音传到了棺材里：“三平兄啊，你不就是落到河里吃了几口水吧，怎么就撒手西去了呢？让我们这些好朋友怎么也不会相信哦……”
“别嚎了，杨龙友。谁跟你是好朋友啊？你说，你是干什么来了？”顾子方那是恩怨分明，是非分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我干什么来了？不是和你们一样，来给三平兄吊丧的吗？我和三平兄虽然不像你们那样经常来往，也是神交已久。我非常敬佩三平兄的文章和为人，祭奠一番，也是人之常情。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吗？子方兄！”杨龙友振振有辞。
“算了，子方，就让他拜吧。”陈定生说。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顾子方的声音：“拜完了，你该走了吧！”
顾子方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杨龙友留。
“莫着急，子方兄！”杨龙友被挤兑得说出他贵州的家乡话来，“这里是一张三百两银子的银票。请朝宗兄代三平兄的家人收着。这是魏国公兼留都守备的兄弟，徐青君，徐公子送的奠仪金。他说前天撞船的时候，徐公子虽然在船上，可是并不知道有人落水。昨天听说三平兄因此而仙逝，他很悲痛，特让我代为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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