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休止在一个不该休止的地方,大黑眼睛缺乏表情地瞪着这个中国老船员。他已停滞了良久,而洼脸上的怪样笑容仍没有浅下去。佩德罗手上的书散发着呛人的霉味,纸页如墨西哥的玉米薄片一样黄而脆。男孩推了推老人,问他是否听见八哥杰米刚才咕哝了一句什么。洼倏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惟一可见的是床对面的窗。窗在洼的视觉中只是一个白亮刺眼的方块。洼一点也没听见八哥说了什么。

佩德罗说:“你没听见吗?杰米刚才对我说了‘哈罗!’”

洼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杰米高兴起来可以发表演说的!”他要男孩再将刚才的一段重读一遍。佩德罗抗议说那一段他已重复了几十遍。两人扯了一会皮,还是佩德罗让了步。他把刚才的一段做了第四十遍重复,不认得的字还是不认得,还是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往洼的手掌心上写。洼脱落了智齿的牙床不断咬噬,偷吃什么美食似的。“水顺着她的肩流下,流过她的胸,她圆圆的腹,她的身体在一层薄薄水帘之下微微波动起来……”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晦涩词汇,佩德罗幼嫩的食指将它们一一写在洼黏湿的手心。细小的触动使洼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那些被分别刻画在他掌心的字母顺着他的知觉爬向他生命的最核心处,在途中形成它们隐秘的连贯。逐渐地,佩德罗所念的每一个“她”都在洼的听觉中成了“香豆”。“香豆的身体在一层薄薄水帘下微微波动起来……香豆碧蓝的眸子升起一片薄雾……”不对,香豆的眸子是乌黑的,直到她偏瘫的那一年,那些眸子才呈出一点灰色。洼执拗地想香豆偏瘫的身体也依旧优美,肯定不像自己这只皱巴巴的皮囊盛着一套大小骨头。香豆那从来没披露的身体一定如书里写的那样既柔顺又倔犟……

佩德罗此时在他手心写下了那个最秘密最紧要的字眼。男孩带点阴凉的柔软指尖触在了他神经的根茎上;生命和生物最最致死的敏感须梢上,洼打了个挺,把八岁的佩德罗吓坏了。佩德罗以为这个中国老头已进入了垂死状态,先是用书在老人脸上使劲拍打,依然不见改善,慌得他起身便往门口逃。就在同时,八哥杰米也惊得呱呱呱地以它的母语叫起来,一面扑腾着翅膀不断在笼中四面八方地碰壁,一些青柠檬色的羽毛纷纷落下。

洼这时才从沉醉的底部浮游上来,皱纹把他的瘦脸弄得乱七八糟,因而笑容里有了许多痛苦。佩德罗见中国老头没死,断了的一口气又续上了。他眼镜滑落到下巴上,两手到处摸索:“佩德罗,书呢?书呢?”佩德罗从地上拾起书,狠狠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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