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方至,尚未到初八立冬,天气却渐渐地寒冷起来,就连丞相府上院沿廊摆设的几盆老太君最爱的菊花都略显萎靡。府里出了大事,下人无暇顾及,撂秋菊独自傲霜而立。

秦嬷嬷搓手呵气的快步进了慈孝园,过穿堂,踏着青石方砖铺就的甬道,脚步匆忙的一路直奔正屋而去,墨绿色细棉斗篷因她行的急切在身后展成个扇形。

到廊下,有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殷勤的双手捧上个温度适中的黄铜暖手炉,“秦嬷嬷回来啦。”

“嗯。”秦嬷嬷撩眼皮瞧了小丫头子一眼,小丫头立即退下了。

正屋门外墨绿色福寿不断纹锦绣暖帘被撩起,是大丫鬟吉祥闻声迎了出来。

见了秦嬷嬷,吉祥忙拉她到一旁低语:“老太君这会子好些了,姑娘们正陪着说话儿呢。”

秦嬷嬷在暖炉上蹭了蹭冰凉的手,低声问:“大夫人这会子在吗?”

吉祥摇摇头,葱白指头点了点兴宁园的方向,比了个流泪的手势,“二夫人、三太太都在兴宁园劝着呢。”又正色问:“老爷可将人带回来了?”

秦嬷嬷面色凝重的点头。

这下子就连吉祥的脸色也变的微妙起来。

二人掀帘子进了屋,将暖手炉撂在外间墙角鼓腿束腰的红木圆几上。

秦嬷嬷拍了拍冷的僵的脸,挤出个适度的微笑,这才快步绕过黑漆雕“喜上梅梢”插屏到了侧厅。

与室外相比,老太君平日宴息所用的侧厅此时温暖如春。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明纸的格扇窗照射进来,将屋内一应精致的红木雕花摆设镀上一层柔光,座椅上一水儿的淡绿云锦撒花椅搭,地上铺着波斯来的锦绣花开柔软地毡。地当中摆着炭盆,里头早早的燃了上好的银丝碳,有两名珠光宝气的少妇正搬了交杌坐在炭盆旁取暖,另有五名娇俏的少女围在临窗放置的红木如意雕花罗汉床旁或站或坐。

老太君穿了身茶金色云锦对襟盘领褙子,头上戴着同色锦绣镶翡翠的抹额,斜插着一根金镶翡翠花头大簪,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背后斜倚着浅绿的弹墨大引枕,拉着个穿着淡蓝褙子的清秀少女说话,表情甚是慈爱,与往昔并无不同。

秦嬷嬷心下凛然,四姑娘果真是最得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在老太君心里的分量竟然丝毫不减!

“老太君。”秦嬷嬷行了礼。

屋内人不约而同噤声,神色各异的看向她。

老太君阴了脸面,沉声道:“人回来了?”

秦嬷嬷小心翼翼的垂躬身,“是,奴婢在二门上听见人来传话,说是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带着新来的姑娘进了仪门,奴婢就紧忙来回您的话。”

老太君眉头蹙的更紧几分,“可瞧见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等秦嬷嬷回答,又冷冷道:“怎么就说那个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呢!我们慧姐儿养了十四年了,我手心儿里捧着,如珠如宝的疼着,怎么就从亲孙女变成假孙女了!”

话音方落,老太君身旁紧挨着坐的蓝衣少女便又嘤嘤啜泣起来。

老太君叹息着,拉着蓝衣少女的手哄着道:“慧姐儿莫哭了,你哭的祖母心肝儿都要碎了。”

秦慧宁抽噎着靠近老太君身旁,腮边挂泪,一双明亮的杏眼早已哭的肿成核桃:“祖母,孙女白受了您这么多年的疼惜,孙女愧对您,愧对秦家……孙女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这一哭诉,屋内便静的落针可闻,姑娘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瞧不得长房唯一的孙女落泪,搂着秦慧宁心肝儿肉的叫着,“你别伤心,也没人敢叫你出去,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怎么就不是你爹妈亲生的了?这事儿没个准儿,保不齐带回来的是个处心积虑攀富贵的野种!无论如何,祖母都要你,都喜欢你。”

“祖母!”秦慧宁动容的跪在老太君跟前,搂着她双腿,将泪湿的脸靠在老太君膝头。

无论如何,只要老太君肯疼惜,她就还是长房的嫡女!

老太君戴着翡翠戒子皱纹满布的手便一下下抚秦慧宁的头。

这场面温馨至此,旁人哪里有看不懂的?二房三房的姑娘们就都跟着动容出几滴泪来。

“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回来了。”门外,小丫头回话的声音十分清脆。

随着暖帘撩起,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先后绕过屏风进来,背后跟着的是个山眉水眼、桃羞杏让的高挑少女。

见了她,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穿了身簇新的鹅黄素面妆花褙子,行走间步态轻盈,虽然身材清瘦,可骨子里自有一种气度,鸦青长梳成双平髻,仅用两根鹅黄缎带固定,粉面不施脂粉,樱唇稍显苍白,柳眉入鬓,杏眼熠熠,明艳非常。

她的容貌,竟与秦家大老爷秦槐远年轻时候足足有七分相似!

显然,少女不常见秦家这样的大阵仗,此时略垂螓,虽沉静安娴,却也有些怯生生的局促,瞧着更加惹人怜惜。

秦家出美人,秦槐远乃是同辈中的翘楚,少年时便被列为“京城四君子”之,多少闺秀趋之若鹜,若乘车在城中绕一圈儿,花果必定盈满马车。

他学识渊博计谋无双,二十三岁那年使离间计除去了敌国的护国将军逄中正,至使北冀国大乱逐渐灭亡,从此他的仕途平步青云,至今已官拜大燕宰相。

虽然如今北冀国改朝为大周,护国将军逄中正的遗腹子一路杀进大燕,都快打进京都了,但秦槐远的才华容貌依旧知名,茶楼里头些年一直都有“智潘安妙计除奸将”这一段书。

面前这姑娘的容貌品格儿,活脱脱就是年少时“智潘安”的模样,不必去追查都能确认这绝对是秦槐远的亲生女。

可是,如果她是秦槐远的嫡女,那长房养了十四年的秦慧宁又是谁?

众人的目光不自禁在秦慧宁与少女身上来回。直将秦慧宁看的脸色紫涨起来。

老太君撇嘴,一面安抚的拍着秦慧宁的手背,一面挑剔的将面前的女孩打量了一遍。

穿的虽还得体,可眉眼都不敢抬,一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除了长得像她的长子,其他真没瞧出世家嫡女该有的风度。

还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慧姐儿更好!

老太君握着秦慧宁的手又紧了紧,带给她无限的安慰。

“母亲(老太君)安好。”秦槐远与二老爷秦修远、大爷秦宇、二爷秦寒纷纷给老太君行礼。

老太君淡淡摆手:“起来吧。”眼神依旧死盯着少女。

“宜姐儿,怎么还不知给你祖母叩头?”秦槐远冷淡的道。

“宜姐儿?”老太君挑眉。

“是,母亲,这些年她在外头只有个小名儿,儿子已给她取了大名,叫宜宁。”说罢不悦的瞪着还傻戳着的少女。

毕竟是乡野山村长大的,没见识没规矩,榆木疙瘩一个。

少女抿了抿樱唇,回忆客栈中二堂兄秦寒教导她的礼仪,乖巧的跪下行礼:“孙女见过祖母。”声音宛若新莺出谷,十分动听。

老太君斜睨她的动作,勉强算过关,轻哼一声:“现在叫宜宁?那你从前叫什么?”

“回祖母,从前叫小溪。”

“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因为养母从小溪边儿捡了我回去,就叫了小溪。”

一席话听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嘲讽的,有叹息的。

秦慧宁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露出个不忍的表情。

秦寒怜惜的叹了口气,对这个自小坎坷的堂妹,他很是怜惜。

老太君却是嘲讽一笑:“在溪边儿捡到的就叫小溪?要是狗窝里捡到还不叫狗子了?无知愚民连个名字都不会取。我看你也别叫什么宜宁了,你也配不上叫宜宁,就依旧叫小溪吧。”

众人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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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宁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太君。

看来这个家很不欢迎她,这位祖母对她尤为不喜。

也是,听说城里大户人家小妾之间因为冬日里一点洞子货都能暗自争斗许久,如今她被亲爹找到,贸然回府,一定是顶了什么人的位子,碍了什么人的眼……

其实,她倒是觉得叫小溪更好。

可是她本就是秦家的女儿,该属于她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难道当年被爹的政敌换走还成了她的错?难道她艰难的活下来,就不该回家?

被她一双清澈明媚的杏眼看着,老太君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冷冷的又道:“听说你这些年都独自一人藏身在深山?”

“是。”秦宜宁再度垂眸。

“怎么想起上山了?”

“因为打仗,城里民不聊生,有许多国难财的专拐人去卖,养母死后,我怕被人拐走卖了,就独自去了山上。”

梁城地处两国边境,战火纷扰十余年未曾停歇,已是十室九空的情状。

老太君冷哼道:“你倒是机灵,还知道躲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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